第27章 坚信

尤阡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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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清缘由,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眸中迸射的锐光宛若毒刺,要把对方活活扎透,连皮层下的骨头都看个一清二楚般,玉晶姬目不转睛地盯向花以怜,可偏偏看了半晌,也没发觉有可疑的地方,纳罕自己方才心跳个什么劲。

    思念一转,她眼睛眯成狡诈的弧度,却被唇边高高扬起的笑容掩了去:“既然要将她们培养成舞姬,不如我替孟兄弟分担一半,如何?”

    “这个……”孟湘环额头微颦,有些迟疑,“怎敢劳烦玉护法亲为。”

    玉晶姬指如兰花,惬意地理了理鬓发:“我们同为宫主效命,自然都该出一份力。怎么,难道孟护法信不过我?”

    孟湘环心知无法推托:“怎么会,玉护法手段了得,孟某早有耳闻。”

    玉晶姬满脸得意,眼波盈盈地从少女们身上扫过,倏又一凛,狠辣得直让人忍不住倒吸口冷气:“不错,只要落到我手上,再硬再倔的脾气,我也能给磨成软骨头!”

    说罢,她挪动脚步,轻举玉臂,在她们跟前一一点过,而眼尾余光,始终留意向花以怜,暗蕴着极为深重的迷惑、狐疑、探测……像要把她整个人都卷入无底的漩涡中……

    正要点上她的肩头,却被一只手臂拦在半空。

    孟湘环笑道:“刚好十人,就有劳玉护法了。”

    玉晶姬眉头冷不丁一紧,内心虽有不甘,但也无法表露,只好笑着收了手,斜睇百笑南仍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开口道:“正巧,下月初六是秃头老二的生辰,我们四人不如在他那里好好聚聚,也把她们带上,看看各自调教得如何?”

    孟湘环竟有模有样地一揖身:“玉护法主意甚好,恭敬不如从命。”

    玉晶姬没料到他如此爽快的就答应下来,反倒有些不痛快,带着一众人怏怏离去。

    “霜儿、鹊儿。”孟湘环唤来自己的两名婢女,“把她们关押到石牢里。”

    只见两名轻裳女子从屋内走出,看去双十年华,步履间行走无声,显然也是身怀武功的,对主人下达的命令无不听从,至于主人又留下什么人,根本看也不看,很懂分寸。

    祈云修一出假山,便先将花以怜细细地打量一遍,同时听孟湘环道:“放心好了,她们两个都是我的贴身人,不会把事情泄漏出去,你们只管安心地住下。”

    花以怜一直缄默不语,直至随他走进厅堂,忽然动下嘴唇:“为什么刚才……你不让她把我带走……”

    声音不高不低,回响在空敞的厅堂内,却莫名的叫人毛骨悚然,孟湘环几乎吓了一跳,发现她明丽的脸容上呈现着一种异样苍白,芊芊素指狰狞似的紧绞住纱裙,仿佛下一刻,便要脆断。

    孟湘环脑子极快,马上反应过来:“他们也是你要杀的人?”

    “不错。”花以怜终于抬首,白银般的面容不见半点泪痕,却愈发显出眸底的阴霾重重,被咬破的樱唇血痕清晰,不由想到画卷中那鲜红欲滴的一点朱砂,只觉刺目、妖丽的艳,“当年就是他们,杀光了我们全村人,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更是杀害我娘的……”指甲刺入肉里,用力到近乎穿骨,竟浑然不知痛。

    “不要……”眼见她两掌活活攥出血,祈云修慌了神,忙扯下衣角撕成两条,坚持又不失强硬地掰开她双手,仔细包扎起来。

    花以怜却似无措,有些傻傻地注视他,眼波轻微晃动,宛如月光摇碎了湖水霾色,恢复一丝清明。

    待包扎完,祈云修并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仰起头,满眼心疼。

    不知怎的,喉头一热,犹如被烙铁烫过,花以怜忙垂下眸子。

    “妖婆子心计重得很,你以为混入其中,就能借机除掉她吗?”孟湘环猜透花以怜的想法,合扇往手里一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松木案几,“妖婆子主动从我手里要人,必定会有所防范,我看,她八成已经注意到你了……”

    花以怜一惊,眸色凝沉:“也好,事情总该有个了断!”

    孟湘环无奈地叹气,摇头:“你急什么,倘若她真的察觉,肯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离开?”

    花以怜直视他的目光:“什么意思?”

    孟湘环止住敲扇的动作,转身坐到椅位上:“她千方百计地想寻我把柄,这一回,我非要在她手上闹出岔子不可,反正离下月初六不远了,我倒是有个主意……”

    听他娓娓说完,花以怜冷笑:“再怎么讲,你与他们都同为西月护法,岂会这么好心来帮我们?”

    孟湘环就知她会怀疑自己,嘿嘿笑道:“你们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况且妖婆子一直看我不顺眼,恨不得我死了才好,说到底,还不过是气恨我们尊使压在她头上。”

    花以怜似感慨又似讥笑:“世间难逃一个斗字,没料到你们同门之间,也会各立党羽,争个你死我活。”继而眸光一凛,如刃逼视,“你就不怕帮了我这次,走上兔死狗烹之路?”

    “那倒未必。”孟湘环两手交叉,姿势闲懒地往椅背靠去,“你们舍不得杀我,说明我还有用途,将来好好表现,说不定你们大发慈悲,饶过我一命也说不定。”

    他话音里流露出那么一点乞求讨好的意思,可衬着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又好似根本没将生死放在心上。花以怜愈发琢磨不透这个人,迄今为止,他确实没有暗中使诈,虽然言行轻佻,但看去并非那么十恶不赦。说起来,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因花以怜对西月宫一向深恶痛绝,是以对待他的态度,无形中就充满了厌恶与警惕。

    “师兄,你觉得呢?”眼波眄视,嗓音不自主放柔。

    祈云修还未开口,孟湘环已经嬉皮笑脸地打断:“他嘛,肯定不会有意见,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祈云修透白的雪面上涌现一瞬火烧似的红晕,偏过头不理他,一本正经地讲:“身处虎穴,不宜轻举妄动,我倒觉得这个主意比较稳妥。”

    花以怜显然十分激动,揪住他的衣袖:“有师兄助我一臂之力,我也就放心了……我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人……抽筋扒皮,千刀万剐……”

    她咬着牙根笑着,宛如凄月下的鬼魅,容色冷到极端,偏又是惊艳。

    厅堂三面未筑墙壁,而是以宽大的月白纱帘遮挡着,被风得高飘掀扬,便有花瓣穿隙飞入,仿佛寻觅到她身上的香,直扑衣袂上,妖嫣的红,好似那不顾一切,撞得满身是伤的血蝶。

    梅花……

    竟然是梅花……

    为什么这里会有红色的梅花?

    花以怜几乎不可置信,伸手接住凭空飘来花瓣,红梅树畔,牵手誓言,与对方在一起的画面,就这么错闪过脑际,胸口传来钻心挖肺般的痛,浑身都栗起来,她下意识抚住衣襟,隔着薄料,感受那枚如意锁片的存在。

    孟湘环瞧她入了魔似的,两眼直勾勾盯着花瓣不作声,只当她是好奇,开口解释:“这里气温特殊,梅花四季开放,这些梅花……一定是从浮香阁飘来的。”

    “浮香阁?”花以怜状若惊醒,呢喃念道。

    孟湘环眯起眼,有些意味深长地讲:“浮香阁,正是我们尊使的居处。”

    花以怜心头莫名一跳,什么念头晃过,竟忆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来,紧张得指尖发抖,那花瓣也旋舞着,好像半空破碎的翅膀,委落尘埃:“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封衣遥的人?”

    孟湘环猛地抬头,异常震愕地望了她一眼,但旋即垂落睫毛,佯作思考的样子,慢慢摩挲着下巴,良久才道:“我们这里……确实有一个人姓封呢。”

    “是谁……”花以怜屏住呼吸,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仿佛一个在期待中,又有点害怕的孩子。

    孟湘环倏地扬眉,告诉她:“正是我们尊使。”

    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花以怜瞳孔尽处隐隐有丝碎裂的痕迹,竟完全呆化原地,过去好半晌才省回神,怕自己听错一样:“你、你们尊使?他不是……”

    “是啊……”孟湘环拖着懒洋洋的声调,“他是宫主最信赖的人,也是最得宠的人,下手绝不留情,为人冰冷得很,好似心肠都是硬的,偏偏宫主就是喜欢他。”

    怒炽的气焰围绕周身,孟湘环仿佛察觉不到,一直对视她的眼眸笑道:“他与宫主之间的关系,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怎么,莫非他也是你要杀的……”

    剑锋疾扫,削去耳鬓一缕浓发,轻飘飘地坠落地上。

    “你编够了没有?”雪白亮泽的长剑,像银针刺入眼角,偏她的目光,有种更令人清醒的痛感。

    孟湘环淡笑,吐出三个字:“你不信?”

    “你胡说,衣遥哥哥才不是这种人!”花以怜眼神霎时灼亮起来,“你再敢对他言辞侮辱,我就一剑杀了你!”说着手臂用力,抵在脖颈的剑锋深深割入他细薄的肌肤,鲜浓的血涌出来,形成一条红得触目惊心的丝线,蜿蜒流下。

    “师妹!”祈云修看着她冰冷到毫无波动的脸容,忽然得知,那一刻,她是真的会杀了这个人!

    “你以为随便指出个人,编几句话,我就会上当吗?”花以怜灼灼望定了他,手臂连着剑都在轻微颤抖,却全然感受不到。

    血腥的味道泛到鼻尖,好似馋涎一般,孟湘环舔下嘴角,竟是不知的痛样子:“你不信便罢了,何必动那么大的怒火?”

    花以怜咬紧唇齿,殷红的颜色又重了。

    那种人……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是她朝思暮想的衣遥哥哥!

    刻意报复一般,声音冷得叫人发麻:“你的那个什么尊使,总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他!”

    孟湘环终于皱紧眉宇,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过来。

    花以怜恨恨收回剑,径自往外走去。

    “哎……我说……”一瞧她离去的方向,孟湘环突然眨眨眼,她怎么知道这是通往房间的方向?

    祈云修本要追去,见他欲言又止,不禁停下脚步问:“你想说什么?”

    孟湘环流水般的眼波一滑到他脸上,便换了心思,感慨道:“女人啊,总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个人……”祈云修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我师妹来讲很重要,你既然不清楚,就不要乱说。”

    孟湘环耸耸肩膀:“罢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何必趟这趟混水。说不定她想找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祈云修脸色一白。

    “你紧张什么?”孟湘环坏笑着偎到他肩膀,用指尖戳戳衣衫下平坦坚实的胸口,“你师妹如此在意对方,刚才直恨不得杀了我,他死了,你应该高兴不是么?”

    那指尖宛若化作尖利的钩,戳破皮肉,一下子攥住血淋淋的心脏。祈云修身体轻微抖索下,瞪着他倒退两步:“你胡说什么——”

    孟湘环压低声,亦如闷在鼎中的小虫,发出细细浅浅蛊惑的味道:“没了他,你师妹的心,便只能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了……

    祈云修头脑好似轰隆隆炸开,良久才回过神,骂出一句:“妖心!”

    孟湘环不以为意:“西月宫这种不干不净的地方,呆得久了,心迟早会变成黑的。”

    祈云修一把推开他。孟湘环见状,却是咬下牙,追上前阻拦。

    祈云修一惊:“干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孟湘环微笑着问。

    祈云修本不愿再理会他,但想了想,还是回答:“祈云修。”

    孟湘环突然变成泥塑木雕似的,呆呆盯着他不语,连眼神都有些恍惚,过去一会儿,伸出手指,像要去碰他的眼角,动作很慢很慢,似乎有种无可名状的紧张。

    祈云修颦动墨绘般的纤眉,拍开那只手:“你做什么?”

    孟湘环如梦初醒,定神注目着那张绝美出尘的容颜,嘴巴动了两动,才又恢复以往不正经的笑:“那你娘叫什么?”

    祈云修一愣,神情黯然:“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娘就已经死了……她的名字,我不知道……”

    孟湘环睫毛低低地掩下来:“你爹呢……总该知道吧?”

    祈云修依旧摇头:“父母的事,师父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你师父?”孟湘环蹙眉,继而拎起他的襟口,“你师父是谁?叫什么?你的武功,都是他传授的?”

    祈云修大感吃惊,被他这样刨根问底地追问,脸上泛起薄怒:“你够了没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孟湘环表情怔了一瞬,随即嘿笑两声,松开手:“只是好奇而已……你不愿说……那便罢了……”

    祈云修气得呼吸略微急促,委实搞不懂此人的想法。偏偏细想起来,又觉对方并不是那么的让人厌恶,斜眸瞥见他脖颈上的半边血红,还是忍不住道:“先把血止住吧。”

    衣袂飘起,侧身而过,孟湘环感觉他从背后走出五六步的距离,突然出声提醒:“看住你师妹,这段时间……不要乱跑。”

    祈云修回过头,尔后一应,离去。

    从袖内掏出条绢帕,轻轻覆上伤口,孟湘环一阵呲牙咧嘴,仿佛抱怨又仿佛哀叹着:“死丫头出手这么狠,还真的有点疼呢……”

    “云修……云修……”把这个名字在口中念了无数遍,孟湘环走到帘前,月白色的薄纱在周身缱绻,有阳光投射在脸上,看不清那神情是怎样。

    推开房门,花以怜茕立在临窗角落,偏是错过透照进来的天光,与阴影融入一起,给人一种被遗弃的悲伤。

    祈云修在门口望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如意锁片在手心里握得发烫,快要化成了水。知是祈云修进来,花以怜才将它塞回衣襟里:“刚才……是我冲动了……”

    “他的话你别当真。”祈云修上前安慰,不知怎么,就觉得现在的她像是冰凉凉的薄瓷脆人,很想抱入怀里暖一暖,“那个人……讲话没什么分寸,你也知道的。”

    花以怜嘴角微动,恍惚着似在笑,然而让人看了,才知是哀凉入骨,一点点回忆着往事:“衣遥哥哥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以前收养他的那家人,在林子里捕到一只受伤的野狐,他不忍心,就偷偷打开笼子把它放跑了,最后还为此挨了一顿打……你说,一个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的人,又怎么会是对方所说的,那种杀人如麻的魔头?”仿佛嘲笑对方编造的谎太假,她肩膀抖动,声音却是斩钉截铁的,“所以我知道,他绝不会是那个人!”

    那目中坚定的光芒太亮,祈云修竟像被刺到,稍后赶紧微笑:“你别着急,既然到了西月宫,我们一定会找到他。或许他改了名字,也可能侥幸逃出去也说不定……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还需一步一步来。”

    花以怜忽然抬首,甜美如花地一笑:“师兄,你待我真好。”

    脑海保留着眼前画面,祈云修呼吸不着痕迹地滞住,一时间,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浑身的血热起来,他握紧手,声音也好似落在荷叶上的雨珠,一断一断的,不知怎么就问出了口:“师妹……你的封大哥……他对你来讲,真的很重要吧……”

    花以怜不料他问这句,略偏过脸庞,呆呆地凝视着窗外,仿佛在寻觅空中那么一点飘红的花影。

    “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明明,早知道是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她说完,祈云修还是觉得胸口痛极了,那种痛,好比服下慢性毒药,每过一日,就变得更加强烈,最后到达不可收拾的地步。

    眼眶莫名酸胀,那一刻,她的身影在瞳孔里,都有些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