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千年一叹

背对藏镜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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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千年一叹

    东海神殿,一层边缘。

    邕冗幼崽在被放血开门之后不多时就陷入昏睡之中,身上的绒毛随着呼吸起起伏伏。凌紫沁将它交给夜涟怜,永夜小公主显然对小兽没什么好印象,戳戳这里按按那里,小兽揉着眼睛哼唧几句还是不肯醒来,更别说自动跳回女子怀中耍赖,最后夜涟怜不得不怀抱着它继续前行。翀白素见状笑意盎然,被夜涟怜白了好几眼,仍旧不肯停,终于惹恼了小公主。

    “紫沁姐姐,你让他放下我,我可以自己走,才不用他抱着!”轻哼一声,同时没轻没重的踢了翀白素一脚,一个小巧的灰色脚印就印在赛雪的白衣上,位置有些尴尬。

    “臭小孩,你当本公子愿意抱着你不成?要抱也是抱我家沁沁,哪轮得到你!”翀白素扬手在少女额头上弹了一指,“别乱动!踢坏了你赔得起吗?”

    “本公主敢踢自然就赔得起!就怕你庸医一个医术不精,医人不能医己!哼!不爱抱就放下来,我太子皇兄自会抱着我,一身香粉,浓妆艳抹,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怎么能当神子?你看看你这副德性,哪里像个神祗?别以为披个白蚊帐比划两个鬼画符,就可以自称为神!真是恬不知耻!”夜涟怜又踢一脚,气恼的抡起拳头,一不留神将怀中的小兽掉到地上。

    “皇妹,别闹。”夜无殇赶上前去接小兽,不料却晚了一步。

    小兽脸朝地面摔个嘴啃泥,当下从睡梦中惊醒,疼得吱吱呜呜,叫声没多久打了个滚再次睡着,只是气息却弱的多了。这一次小兽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有幽蓝色的光华从背上消散。

    一时间三人全部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兰臻发出低低的笑声,但也没有上前。天生魅惑,最初被这小崽子耍得团团转的他和玉王,他可没有那么蠢,蠢到将错误重来一次。

    一直在打量周围情况的凌紫沁终于回过头来,俯身将呼呼大睡的小兽从地上抱起。邕冗的状况不太好,它还太小,妖丹未成就被放血,只能靠睡眠来修补受创的身体。凌紫沁本来是打算将它让夜涟怜抱着,她们身上都有妖灵的气味儿,应该可以更亲近一些,可惜事与愿违。夜涟怜对它的反感似乎每一刻都在加重,手指拂过小兽的头顶,凌紫沁决定还是她抱着就好。邕冗幼崽翻了个身,舒服得将柔软的肚皮暴露在她眼前,手指轻轻贴上跳动的那一处,指尖下是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沁沁,最好不要那样。”翀白素咧咧嘴,“抚摸心跳在神兽身上就是接受它的意思,这一只可是公的,你不想要它的话,最好不要做这么亲密的事。”

    经过无数蹂躏的翀白素格外清楚,他当日是怎样一头陷入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里,然后再也无法回头。她当日面对他时,也是这样的神情,没有过多的温柔,只是略带寂寥的神情,却比搔首弄姿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正因为她的温柔不是刻意为之,让人沉沦而不自觉,所以才更加致命。

    凌紫沁脸色微黑,柳眉轻蹙,“不是说原生神兽不能化为人身?”

    翀白素将夜涟怜塞到她皇兄怀中,又劈手去夺小兽,却被女子侧身躲过,顿时脸色微变,“不是完全不能,如果有地仙愿意以自己的血炼化它的妖丹,它或许就能得到人身!所以,你不能这样与它亲近!被神兽缠上,是累生累世都解不开的羁绊,除非它自愿离开,否则你永远也无法再恢复自由身。沁沁,这不是闹着玩的,把它交给我。”

    “若它能记我三生,我为何不能累它一世?”凌紫沁轻笑,看着他脸色更黑,她却一瞬舒心。最多也只是一句说笑罢了,只一世她两生为人就已经活得足够,何苦还要三世纠缠?自找苦吃的事情她向来不喜欢,而且也不值得。她给得了的牵挂,别人给不了。

    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交易,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她不是凌紫沁,也不是孙箐婉,过去早已成为过去,当她从瑶光出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两生都再也没有令她执迷令她纠缠的过往。何曾念念不忘,到最后还不是一样会被遗忘到彻底。想要一念不忘千里追寻会有多难?可是想要千万年与一人牵绊又有多难?

    情爱痴缠,是最累人的东西,非是不能,只是她觉得不如他们所谓的那么重要。

    就像她与翀白素之间,一直都是她躲他追,直到她默许他的靠近,让他肆意缠抱,可是他就真的快乐吗?就算她此时已经明白在她心中,他的位置确实与别人不同,是三千乌黑腐朽之中唯一的散发着灵韵的光彩,难道她就一定要接受他吗?

    不是他有何不好,是她不能接受,只是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罢了。

    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像是炎炎夏日中躲在大树下纳凉的人不会需要一片小草遮阳。

    她一个人自由自在,行踪不定,走到哪里想停下就停下,何必要这多一份的牵扯?何况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授业恩师,还有以他为尊的千万族人。传说中的巫山一定很美,或许哪天她会潜入一探究竟,但不是与他携手同行。

    长相伴,只有当他变得像她一样了无牵挂时,才可能实现。

    他要的一世,她给不起,回应不了他的情深,也不愿与任何人投入私情,她若不情不愿,自然无法和颜悦色。就算她能,摆在外面的也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倘若应对真心的只是虚伪的骗局,那么她与玉王又有什么区别?不愿为成全翀白素的一往情深而违背本心。

    她只能给她愿意给的,不会骗他,如果这样还是会令他伤心,那么她最后只能离开。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他还在,总有一天会忘记她给他的不快,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别让我跟一头野兽争夺你!”翀白素心口微酸,气得跺脚,“总之不许你跟它乱来!”

    小兽好巧不巧的哼唧一声,转身四爪搭在女子胸前,继续呼呼大睡,更是火上浇油。

    “小畜生!本公子今天非烹了它不可!别拦着我!”翀白素伸手又去抓,恨不能用目光将它碎尸万段。凌紫沁再次躲过,一手抱着小兽,一手使出近身短打的技法,抓住他的肩膀。

    “我除了与你乱来,还不曾试过别人的滋味,你再不安分些,就别怪我也去永夜包下整条烟花柳巷住上半年。翀白素,你能玩的,凭什么别人就不可以?今日我邀请兰太子,他未必就不肯奉陪。别说是人,就算是兽又如何?传说神兽性淫,更持久不是?”

    三言两语把几人都说得脸色微红,看到素来亲近的巫医神子吃瘪倒是一件新鲜事,他们中没有人不羡慕翀白素日日缠上去,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有样学样。兰臻轻笑,连连摇头,却没有搭话。翀白素扁着嘴,一双美眸中散发的冷光倘若成为兵刃,早已将小兽剁成肉泥。

    “还是你自认比起神兽更加**花样繁多?”鼻音轻哼,她不是没听过他巫医神子的风流名声,以前不提这茬是不想他误会她会吃醋,如今真是被他闹得烦不胜烦。

    翀白素咬着下唇,十分委屈,背地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将那只淫兽给悄悄阉掉。

    “皇妹!”夜无殇笑够了回神过来,突然发现夜涟怜脸色微白,气息也变得不稳。

    “还看什么,”凌紫沁横过翀白素一眼,“我没让你把小公主给出去。要是你连我的话也不听,那还跟来做什么?回巫山守着你的神殿去,若是一人无趣,就弄个仙兽解闷。”

    翀白素轻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抱回夜涟怜,“非离干净得很,才不是这种淫兽!”

    凌紫沁低头,伸手将小兽搭在胸前的爪子取下,小兽睡得正香,连声抗议也没有。

    夜涟怜嘀咕几句,不清不楚,也相望生厌的人怀中慢慢睡着,金光笼罩让她不再难受。

    众人分头打量神殿一层,蒙蒙的光亮似有星辉陷落其中,并不耀眼,也不算昏暗。凌紫沁慢慢向前走着,保证每次落脚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他们中的一人。落脚轻重一致,迈出的长度也一致,脚下的震颤与回声没有差别,闷声意味着下面并没有暗道机关。约有一刻过后,凌紫沁猛地停下脚步,距离她最近的人依次是沐璇,龙倾,白素,莫绍兰。兰臻和莫少白去了哪里?前路仍旧是蒙蒙光影,看不到尽头。

    怀中的小兽没有一点声响,就连呼吸声也几若未闻。脚步未变,依旧顺着原路向前走去。

    “沁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紫沁没有停步,龙倾的身影近在咫尺,只要再走几步,就应该看到翀白素。暖香浮动,身后疾风袭来,凌紫沁脚步未停,腰间被人搂住。

    “别停下,也别回头。”翀白素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腰间的力度是她早已熟悉的纠缠。脚步继续向前,龙倾仍旧站在原地,不知在墙上摸索着什么。两丈开外,一道白衣伫立。

    白衣的背影与翀白素一般无二,但是此刻凌紫沁已然分得清楚,看到的并非真正的翀白素。因为真正的他正从后面抱住她,眼见为虚,心跳却无法伪装。魂引依旧在,她能感觉到他的心口贴在她背上的跳动,与她一样。

    “沁沁,你走到它身后,什么都不必说,也不要惊动它。等到我说动,你就点中它,虚像就会破去。只是不知有多少虚像,如果在我们没有破去之前,有人被虚像带进神殿,怕是会另生变数。”翀白素深吸一口气,声音中略带惭愧。

    “此阵专为我而起,原本不该有。若不是我定心不稳,驱使龙盘,黄泉之水逆流,神殿大阵也不会异变。晦朔合离,尚未完结。要先清除掉散乱在内的星辰之力,才能进入内里。”

    “少了两个人。”凌紫沁轻声开口,当即将莫少白与兰臻不见踪影说了一遍。

    “恐怕他们已经被带进第一层,沁沁尽快破阵,东海神殿实虚相交,只能智取。星辉仍在,我不能出手,不然会被引动神力外泄。待会儿我会将心印印在你背心处,你只要用神力打出,自然可以清退星辉凝成的幻象。不要心软,那些只是幻象。”翀白素低声叮嘱,单手环住女子腰身,另一只手飞快的勾勒出心印。事到如今,容不得他在隐瞒真正的实力。

    凌紫沁只觉得背心一热,脑海里瞬间闪过一道极为复杂的符咒,复杂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符咒,至少傀儡道人留下的典籍中从不曾出现过如此繁复的符咒。

    “动!”凌紫沁与白衣背影的距离不到半丈,白衣微动,翀白素立即开口。

    凌紫沁毫不犹豫的将凝结在手心的心印打出,白衣幻影猛地转过身来,正是翀白素美眸含泪的模样。白衣倒退两步靠在墙上,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向地面,顷刻容颜老去,白衣突然碎裂成无数莹白色的飞花漫天而起。已经变成老叟的幻影,皮肉凋零,只剩下白骨捧心,猛地颤抖一下,随即抬起头望向凌紫沁,眼窝里只剩下两束微弱的火焰,不多时缓缓熄灭。

    心口闷痛,凌紫沁倒退一步,靠在翀白素怀中,暖香绕身,却仍旧解救不了她的寒冷。冷意直逼心底,将周身血脉冻结。她见过无数尸骸,双手累累血债,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何况在她眼前形容枯槁然后化为白骨的,是她如今最熟悉的那个人。

    原本以为生老病死没什么可怕,但是当一切突然数倍加快放在她眼前时,格外难以接受。

    “沁沁,我还在。”翀白素轻咬着女子微凉的耳垂,“别怕,那些都是假的。”

    “每一个幻象都会是这样?”凌紫沁微眯双眼,心跳微急,突然转身投入他怀中,莫名的情绪不受控制,生死徘徊,没有一次比这更揪心,为什么偏偏是他,“你,不许走。”

    小兽夹在紧抱的二人中间,吭叽一声,扭了几扭才不情不愿的揉着豆子般的眼睛醒来。

    翀白素紧紧抱住她,尽管格外喜欢被她依赖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温柔却太过意外,“你让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舍不得你,除非我死,否则谁也赶不走我。”

    “不许说!”一把捂住那张总是闯祸的嘴,“神族故地不许你乱说,你要是死了,我……”

    眸色黯淡,想来当时逼着他说离开的话是多么残忍,来来去去因为由不得她,所以她才总是压不住火气。可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失去引以为傲的自制,从开始到现在,他才是那个最温柔的人,正是他的温柔纵容她的脾气。她以为多年的隐忍克制,数载冷血杀戮早已将少女心中的温暖消磨殆尽,可是他总是一再让她去回想遗忘多年的感觉。

    那些需要被人温柔呵护的感觉,陌生到像是一场沉睡多年的错觉。

    “就算不死,我们迟早也会分开,你早晚也要熟悉没有我的生活,不是吗?”翀白素狠下心来,双手微微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凝视那双微湿的星眸,知道这是打开她心结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或许他没有机会再等来下一次。

    东海遗迹,神族冤魂怎么会纵容他们出来进去都安然无恙?唯有希望最后葬身此地的那个人不是他。东海血煞,圆月之时最为薄弱,来时九人,不知重回凡世时还能剩下几人。

    凌紫沁咬着薄唇,星眸清冷,她已经开口留他,到最后他还是要走,她还能怎样……

    “沁沁,我再问你一次,但是我发誓绝对,没有第三次。”翀白素屏住呼吸,“待东海事了,你要我留下陪你行游天下,还是要我回到巫山永不相见?别说你不知道,我要你的回答。”

    再也回不去的曾经,她已经不想要了。凌紫沁给他的答复就是突然靠近后的吻,星辰之力辉映在旁,整个蒙蒙光影的暗色长廊都开始变亮起来。

    星眸紧闭,第一次纵容心意,主动留下一个人在身边,紧张又惶恐。暖香浮动,感受他有力的双臂困住她的身体,禁锢也是一种温暖,只是她一直太想要自由,所以来不及体会。

    翀白素亮着眼睛,沉醉在她为他动情的神色中,温柔而骄傲,她从今日开始终于属于他。再漫长的等待,再刻骨的相思,所有的伤痕都被她忘情的一吻抹去。

    难解难分的吻最终还是不得不停下,被两人越靠越近最终挤在中间的小兽疼得吱吱怪叫,忍无可忍的钻进翀白素怀中,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咬了他一口。长廊阴影里,一双乌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热吻的两人,最终一声叹息缓缓隐没身形缩回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