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提防

纯洁滴小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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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继迁出现在这里,让郑凡有些意外,却又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在前总兵萧大海葬礼上的刺杀结束后,

    靖南侯就坐在灵堂前的门槛上,

    自己和左继迁跪在下面。

    因为左继迁的出身门第,靖南侯还和左继迁聊了聊家常。

    你说当时郑凡心里完全没有艳羡,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后世,有一个好的门第,不管是做什么,都能事半功倍。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日靖南侯和左继迁还聊到左家的老爷子,言谈间,虽带着清晰的上下尊卑却仍然荡漾着一股门第之间的和睦和尊重。

    尼玛,

    当时靖南侯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郑凡觉得,

    大概是在看着一个即将玩完的小鹌鹑?

    左鹌鹑现在被关在里面,其实,也不算是关吧,这里的刑徒在人身待遇上,其实还是可以的,也没人去虐待和苛刻他们。

    但真正在替代刑罚惩罚他们的,大概是那种昔日人上人今日阶下囚的极大落差感吧。

    这种落差,足以把人给逼疯。

    郑凡看着身边的校尉,问道:

    “左家是什么待遇?”

    “全族贬为奴。”

    郑凡点点头,若是被判的灭族,左继迁这会儿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能被押送到这里的刑徒,都是家眷被圈为奴籍罪籍的。

    皇帝陛下仁慈,给了他们重新奋斗为家人争取自由的机会。

    但那些灭族的,家族子弟在外做官的,你也就没机会活下来了。

    毕竟,整个大燕,只有一个靖南侯,同时,皇帝陛下也只信任这一个靖南侯。

    这是一场大清洗,栅栏里的左继迁,不由得让郑凡想到了历史上苏德战争前,苏联那会儿也在忙着肃清自家将领,这也是被后世认为战争爆发前期前者一路崩的原因之一。

    不过,大燕倒是不用特别担心这一点,虽然左继迁这位嵇退堡的守备现在在这里被“卖身”。

    镇北侯府镇压蛮族百年,镇北军和侯府是什么关系,作为曾在北封郡当过公务员的郑凡可是清楚的,那可以说是水泼不进针刺不入。

    而靖南军,十余年前燕皇继位不久就被交到了田无镜手中,这些年来,靖南军提拔的将领,全是由靖南侯一言而决。

    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野战军团,不会受到这次清洗门阀的举动所带来的影响,就算是有,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这样看来,至少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甚至是更早开始,这哥仨,就已经穿上一条裤子了啊。

    “郑大人,郑大人!”

    左继迁见郑凡开始发呆,当即着急起来。

    郑凡收回了心神,看着左继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霍家的人,是许胖胖给自己开后门私存下来的,虽说一众族人抱团,不容易分化瓦解,但有利有弊之下,估计还是有不少军头会对他们感兴趣的。

    战争在即,手底下谁的兵员素质高,谁有即战力,谁就能早点赚到军功,霍家这七百人,他娘的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军队啊,他们需要杀敌来给自己的家眷重新赢取自由,自己也需要靠他们获得军功,又不是每个军头都有那么强大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的。

    但对左继迁,

    再看看左继迁后头坐在地上的几百号人,

    郑凡相信,

    这不是许胖胖给自己留的另一个后门,纯粹是因为……滞销。

    首先,左继迁虽然是左家人,左家的根基,也不在银浪郡,但左继迁是嵇退堡的前守备,他身边一同被发落的是陪着他从左家出来到嵇退堡任职的部曲。

    如果说霍家是一群两眼一抹黑的憨憨,

    那么左继迁这批人就是睁着眼有思想的憨憨,

    哪怕他已经被撤掉所有职位,但这些军头子们谁又敢收留他?

    收留了之后,到底是你做主还是他做主?

    所以,不难解释左继迁在看见郑凡后会如此激动了,作为一个滞销品,他很着急啊!

    他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卖掉啊!

    如果不能卖掉,那自己和身边两百多个左家族人,就得真的跑去当民夫了。

    民夫如何挣功勋?如何能让家族里的妇孺老幼重获自由?

    靠十年,二十年的付出去堆么?

    左继迁也清楚自己因何而滞销,这么多天来,他从一开始的略带矜持到最后的指天发誓,就差磕头认主了,但昔日的那些官职比他大一些小一些的军头们,还是没人敢收下他们。

    郑凡,郑凡可以!

    左继迁清楚郑凡的背景,

    虽然他清楚的背景是错误的,

    但,

    也无所谓了,

    南北俩字对调一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的样子。

    不怪左继迁这般低三下四了,郑凡再不收他们,他们就得真的去当民夫了。

    郑凡伸手指了指左继迁,

    那名许文祖的亲信校尉自然清楚自家大人和这位郑守备之间的亲密关系,

    所以开口提醒道:

    “大人,想要他们?”

    语气里,带着暗示。

    大概意思就是:自家人,我不坑你,你再考虑考虑。

    阿铭和易容成男子的四娘站在郑凡身后,他们不会发表意见的。

    反正,哪怕主上把吕布带回堡寨里,也不是他们俩去头疼,他们又不负责练兵,他们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瞎子北和梁程去头疼的。

    七魔王之间的关系,撇开魔丸那个拼爹的懒货不谈,其余六个,多多少少带着点后宫争宠的感觉。

    其实,郑凡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又不是自己练兵,而且,他对瞎子北和梁程很有信心啊。

    做领导的好处就在这里了,你只需要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不需要知道如何去做。

    “我要了。”

    “多谢郑兄,多谢郑大人!”

    这时,左继迁身后的那帮左家子弟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等人居然真的被人买了,当即激动地过来隔着栅栏对郑凡行礼。

    老实说,郑凡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受他们着一礼,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自己的同僚,一起驻守在燕国的堡寨内,现在却已然是这般境况。

    当然,可怜也很难可怜起来,因为人的任何情绪都是有限的,在从燕京回南望城的路上,早就消耗掉了。

    只能说,

    每个大时代的浪潮下,总会掩埋着不少可怜人吧。

    “行,既然大人想要,卑职这就让人给大人批条。”

    “辛苦了。”郑凡说道。

    这时,站在郑凡身后易容后的四娘主动上前陪着那名校尉去喊来书记官做手续,同时,四娘塞给了那名校尉一个钱袋子,里头是金子。

    那名校尉有些意外,但还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这是细节,也是人生经验,郑凡在皇宫里还会迟疑到底该不该给魏公公塞点钱,但在四娘这里,给什么人钱,给多少,她心里门儿清,到底是开过不知多少家会所的老板娘。

    这会儿,郑凡又迈步走到了霍家所在的栅栏前。

    有时候,你不能不佩服瞎子的目光长远,虽然用目光长远来形容一个瞎子会显得很怪异。

    但正是因为在六皇子的人来帮忙修建翠柳堡时,瞎子全程参与且修改了修建计划,所以使得,翠柳堡的修建风格很是怪异。

    堡寨那个还好,但堡寨外特意开整出了一块平地,修建了营房。

    所以,翠柳堡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入住,堡寨里住不下,还能住外头,毕竟,郑凡等人也没想过真的有一天敌军压境时会据堡死守把翠柳堡改名叫“郑退堡”。

    虽然修建了营房,虽然人口上限已经提上去了,但瞎子北也没急着暴农民兵,这是早就猜到会有自带等级的精英兵会免费送上门来。

    所以,吃下左继迁这两三百号人,霍家的这七百人,郑凡也能吃下去。

    消化问题,他不管的。

    哦,对了,先前好像有个霍家的沙雕很牛逼哄哄地挑衅自己来着?

    等郑凡再走回来时,发现那个沙雕已经被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给压在了地上,脸部肿胀,嘴角还有血渍,应该被抽了两巴掌。

    老者在看见郑凡重新走回来后,一只手继续压着身下的这个年轻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很诚恳地道:

    “请大人收下我们。”

    这个老者的威望应该很高,其身后的七百余霍家族人马上学着老者的动作向郑凡行礼。

    老者身下的那个二货小青年还一脸不服气地拧着脖子瞪着郑凡。

    郑凡相信,要是此时不是自己站在这里,换做是梁程的话,

    梁程会很冷漠地拿着刀走过去,当着霍家众人的面,把这二货霍家青年给砍死。

    若是站在这里的是瞎子的话,

    瞎子会笑呵呵地说:

    “你们自己动手杀了他吧,不然随机选你们二十个来杀。”

    然后再补充一句;

    “哦,他如果是自杀的,就随机杀你们三十个。”

    但郑凡没这种恶趣味,反正无论是左家的人还是霍家的人,最后还是会交给瞎子和梁程他们去改造的。

    自己何必脏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罪民霍广。”

    “………”郑凡。

    “霍光?”

    “是霍广,大人,但若是大人喜欢,罪民可以谢大人改名,以后就叫霍光。”

    “不了不了,父母取的名字,我改什么,行了,你们准备准备,待会儿跟我走。”

    “谢大人收留。”

    霍广长舒一口气,自家人,其实是不愁卖的,很多军头子到这里想拿下他们,但都被书记官告知不允许。

    听他们交流时,霍广得知,这居然是总兵大人的意思。

    显然,这是南望城总兵大人在把自己等人留着给自己的亲信。

    这对于霍家人来说是好事,跟着总兵大人的亲信至少赚取军功时能更容易些,同时被推上去当炮灰的概率能更小一些。

    低头,

    看了一眼家族的年轻子弟,

    这小子,是嫡系,但脑子却分不清楚,霍家都没了,还扯什么大宗的脾气?

    …………

    兵额超标,不合规矩;

    但在人脉面前,规矩就是红帐子里的清伶儿,嘴上喊着“卖艺不卖身”罢了。

    郑凡谢绝了南望城守军派一支百骑来护送他回翠柳堡的好意,同时,翠柳堡那边因为也没事先通知,所以也没派蛮族骑兵过来。

    就这样,

    郑守备就带着俩人,一阿铭一四娘,押送着将近一千人的刑徒向翠柳堡行进。

    且,这些刑徒身上可没有丝毫枷锁。

    郑凡骑在马上,悠哉悠哉,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来一出“大楚兴陈胜王”。

    阿铭和四娘骑马在后头。

    队伍行进得很有秩序,

    左家人在前,霍家人在后,甚至,还自动列着队,虽然没走出正步,但至少看上去秩序井然。

    他们的家眷都被朝廷控制着,他们只有靠军功来为家人获得自由,所以,逃跑的概率不大。

    因为他们还有牵绊,因为他们还有希望。

    就算他们要逃,逃哪儿去?

    往燕国内地逃?那不是找死么,先说能不能过银浪郡靖南军这一关,再说内地里还有一个来自北封郡的老汉儿拿着锄头在那里掘他们的根儿呢。

    往南面逃?

    若是换做平时,倒不是不可以,但这些刑徒不傻,他们出身自门阀,自然不是愚蠢老百姓,他们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将他们发配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

    先不说哪怕舍了家眷图自己一个自由,逃去乾国,然后没多久,燕国大军又打了过来,那自己还逃个屁啊?

    其实,还是因为他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心里也有着身为燕人的一抹骄傲,或者叫……自信吧,倒不是说在家破之后还对皇帝对这个国家有多少归属感,那真是扯淡了,但有一件事,他们是信的,那就是镇北军都从北封郡被调出来了,注定要南下打乾国的,这乾国人……吃得住?

    当然,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

    尤其是左继迁的长相,许是因为郑凡受老版《三国》影响太大,总觉得左继迁有点可能那啥的样子。

    但郑凡也不担忧,反正自己都能察觉出一些,那瞎子北自然也能察觉出来。

    不过,郑凡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氛围。

    一醒来,就在大燕的土地上,开局在这里,见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后,总是会有一点感情的,外加燕国虽然被其他三国蔑称为燕蛮子,但燕国确实是和自己熟悉的历史上的辽金元清不一样,你可以说它没那么有文化,但他真的没那么野蛮,至少郑凡,是能够代入进去的。

    但现在,随着马踏门阀的开始,弥漫在这个国家身上野蛮和原始气息,开始越来越浓郁了。

    “你猜,主上现在在想什么?”阿铭对四娘说道。

    “在矫情,就像是诗人走在边塞,总会有无数的愁绪。”

    “那下面是不是得写诗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主上会背的诗,我们也都会背,他抄不出快感来。”

    “也是。”

    “其实,主上也真可怜啊,在家里时,被你们蹂躏撺掇,去京城一趟,又被靖南侯教育了。”

    “你呢,又习惯性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至少,我能给主上带来身心上的些许慰藉,你能么?”

    “………”阿铭。

    “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醒来是在乾国,会不会要好一些?”

    阿铭听到四娘这话,笑了,

    道:

    “抄抄诗词,画画……主上应该也不差,装装文人雅士,实在不行,去考科举,慢慢来,至少能够左手烟花三月右手乌纱官帽。”

    “是啊,那样子的日子,也能闲趣不少,我也能在下杭去专心养养瘦马。”

    “然后主上闯出名声来后,一边在朝堂往上走一边赚银子,然后练一支新军。”

    “嗯,是这个节奏。”

    “然后,主上带着全大乾的希望率军北伐,在这里,在这边境线上,碰到了镇北侯和靖南侯,碰上了眼下的大燕?”

    “嘶………”

    四娘忽然感觉,那画面,太美,美得让人窒息,然后就没然后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是悲剧,但大概没谁希望自己人生的终点是一场悲剧。”

    “也是。”

    四娘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有件事,我有些疑惑。”

    “说。”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主上每晚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

    “经历了那场家庭教育后,虽然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但主上的情绪波动还是比较大的,难免会没那种兴致和心情吧?”

    阿铭这是站在男人的角度在分析。

    “呼,这个道理,我懂。”

    “是的,你应该懂。”

    “但,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一直在忙着给田家人收尸立坟,但空余的时间,还是挺多的。”

    “嗯,然后呢?”

    “主上射你了没有?”

    “…………”阿铭。

    阿铭的目光忽然一凝。

    “你明白我意思了吧?”

    “明白了。”

    阿铭作势就要策马追上前面的郑凡却被身边的四娘一把攥住了缰绳,

    “你要去做什么?”

    “关心一下主上的身体和心情,陪主上多聊聊天,尽一个当属下的本分。”

    “先别急。”

    “你不急?”

    “我也急,但还是要等等。”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主上这次是故意在……防着我们。”